第135章 瘟疫现场
坐在冰冷的空间内，感受着此刻压抑的氛围，原本放宽的心又开始不安。
自从与拉藏汗吵了一架，如今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了。我心中挂念着前方的疫情，刚开始是让赛罕去打听，只是在听到药铺门口已经病患如山，大夫见死不救的时候，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焦虑。
“夫人，蒲元君又来了，您要见吗？”赛罕从外面走了进来，面露难色地说道。
“什么事？”我烦躁地放下手中的书本，忽然像是记起什么，看着赛罕质问，道：“对了，你说他又来了，什么叫又？”
赛罕听得我这么一问，脸色刷的惨白，紧忙跪在地上，道：“这…”
“别吞吞吐吐，有话直说。”我觉得事情蹊跷，但也略微明白是何人所为，只是还想再确认一下，所以便对着赛罕质问起来。
赛罕道：“是王爷让小的不要说的，王爷希望夫人能够呆在府中安心养胎。只是小的见蒲元君最近都来了好几次，怕事情紧急，不敢隐瞒夫人。”
“你先起来吧。”我揉了揉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说道：“他来定是为了这次疫情的事，只是这药铺又不止一家，为何他要如此急着找我？快去请他进来。”我自言自语着，觉得事情不妙。
赛罕听闻我的吩咐，立刻走了出去。
许是孕中贪睡，我才在地下坐了没多久，这会儿竟有些犯困，看着窗外清冷的天空，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夫人。”蒲元君一身蓝色蒙古长袍，梳着两条辫子，朝着我行礼问好。
“坐吧。”我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蒲团示意让他坐下。
蒲元君规规矩矩地道了谢，接着盘腿坐下，开口道：“夫人，小的本来是不愿在这时候来打搅您的，可如今山南的瘟疫已蔓延至拉萨境内。官员们只把患有瘟疫的病患圈禁起来并未做及时处理，使得疫情越来越严重，小的实在是别无他法才想到来找夫人的。”
我端起赛罕递来的酥油茶小小的抿了一口，只觉一股热气从喉咙泻入腹中，瞬间暖上心头，方才觉得睡意稍稍退了一些，问道：“这疫情到底发生多久了？”
“夫人，还记得上次您来药铺看诊吧？”蒲元君问道。
我点头，认真地听着蒲元君的讲述，只是越听便越加气愤，难道这就是旺扎尔的处理方式？竟然打算放火烧掉村子？！
“赛罕，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对着屋外的赛罕询问道。
“回夫人，现在是巳时三刻。”赛罕看了日晷回答道。
我勾着手指算了算若是按照现代时间换算回来，我所剩就只有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了，我看着蒲元君问道：“你能帮我准备到最快的马车吗？”
“马车已经备好，就是看夫人了。”蒲元君用恳切的目光看着我，回答道。
我拍了拍发麻的大腿，起身，赛罕走来将我搀扶住，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夫人真的要去那个村子吗？”
“也许在他某些人眼中，那些人的命只如草芥，可是在我眼里，人，都是一样的，更何况我还是大夫，怎能弃病患于不顾呢？”我义正言辞地说着，只是心中却是不安，毕竟一人的力量太过渺小，想着，我转过身推开赛罕，看着她，道：“赛罕，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夫人，请说。”赛罕道。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拉藏汗，道：“你帮我转告王爷，说我去村子了，他会知道怎么办的。”
“夫人不让小的跟着去吗？”赛罕眉头紧蹙，眼神之中写满了担忧。
我看着她，笑了笑，道：“前面太危险，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留在这里帮我好生照顾王爷吧。”
看着赛罕点头答应，我思索着这次的疫情，转过头，开始与蒲元君讨论起来。走出王府，坐上马车，一路颠簸，我却始终难以压抑心中的急躁。
“还要多久？”我对着门口策马的蒲元君吼道。
蒲元君甩出一阵清脆的鞭响，回过头来，答道：“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
“那快点！”
哒哒的马蹄在寂静的林中回响，树丛间的惊鸟摇动树叶弄出飒飒的声响，寒风透过马车的缝隙，在我身旁叫嚣，似乎想要用它的脚步来阻止我的前进，我抚摸着腹中的胎儿，浅浅一笑，希望他此刻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
“吁——”蒲元君拉紧了缰绳想要将马蹄收住，我紧紧地抓住马车内的把手，尽量让自己不要随车摇晃。
“怎么回事？！”待马车停稳，我掀开车帘探出头去，问道。
还未听到蒲元君的答复，只见几只大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一个穿着灰色蒙古军服的将士走过来，看着我，道：“何人在此喧闹！还不给我报上名来！”
我从未见过如此严峻的阵势，被脖子上的寒气所逼，只好规规矩矩地回道：“我是才旺甲茂，拉藏汗的王妃。”
“王妃？”那个蒙古将士显然不信，带着讽刺地语气看着我，说道：“王妃不是应该呆在王府吗？好端端地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干什么？！来人，把她拖下来！”
“夫人！夫人！”蒲元君的声音响起，我看着眼前这些人高马大的汉子，顿时冷汗直冒，摸了摸自己腹中的胎儿，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大声叫喊道：“住手！你们谁敢动我！”
听得我这声叫喊，身旁的几个蒙古士兵都有了怯意，远处转身欲走的蒙古将士忽然转过头来，眼睛里溢出笑意来，用一种好奇地目光将我打量了一番。
我直视着那人的目光，既然他要比我凶狠，我就比他凶狠十倍，咬着牙，暗自在心中下赌注，装作很是自信地说道：“将军既然要抓我，可曾做好打算？我既已身在此地，王爷定会得知，若是你们胆敢拿我怎样，他日后果我就不敢保证了。”
“小小女子，竟敢口出狂言，看来你是认定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了？”那人面带笑容地回道。
我心中却是大骇，此番话若是说得好也许还管用，若是说得不好，可就是激将法了，我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想着我的自信也开始动摇。
“既然你说自己是王妃，可有什么证据？”那人反问道。
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忽然记起自己来时并未更衣，唯一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并不在这件衣服上，而是昨日穿的那件衣服，大囧，抬起头来看着那人，道：“你要的证据我并未带在身上，不过将军若是想要大可派人去王府查问。”
“哈哈哈！”那人讽刺地大笑起来，站在周围的蒙古士兵也跟着哄然而笑，我坐在一旁，大囧，看着眼下的众人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地，索性放下车帘，走出车去。
那人许是怕我逃走，在我放下车帘的时候，已经让人跑过来将车门围住了，我无奈地笑了一下，那些寒冰的大刀下走下马车，对着站在远处的那个将士看了一眼，索性放弃挣扎。
“将军这人要怎么处理？”一个蒙古士兵对着先才询问我的那人，问道。
那人斜着眼，将我打量了一番，见我面无惧色，眉头微蹙，道：“先把这人关押起来，暂时不要动刑。”
“是。”
只听得站在那人面前的蒙古士兵，挥了挥手，身后一只大手便将我往前一推，幸好自己的定力还好，否则真怕跌倒害了腹中的孩儿。
“呜呜——”
悲天抢地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我看着那个箭步直走，头也不回的身影，感到有些着急，索性不顾身旁的蒙古士兵，抬起步子便往哭声的方向跑。
“站住！”身边的蒙古士兵将我抓住，大声斥责道。
“放开我！”我不顾那些蒙古士兵的抓扯，挣扎着想要跑到前面去。
忽然，远处那个身影回过头来，我彷如看见了希望的光芒，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希望他能够会意我的不安。果然，那人像是明白了什么，朝着我身旁的蒙古士兵挥了挥手，这些蒙古士兵得令，立刻安静地站在两旁。看着突如其来的自由，我如脱缰的野马，疯狂的朝着远处袅起烟雾的山野里跑去。
“怎么会这样？”我看着那些四处逃窜的人群，只觉脑袋炸开，身体里有一股巨大的压力不断地挤压我的神经，似乎要让我就此四分五裂。
“不行，你们不能放火烧了他们！”我对着身旁站着的人叫喊道，那人显然不会理睬我的叫嚷，面色平静地看着远方。远处的火苗开始蔓延开来，人们不安地哭喊越发悲切，理智已经失去了它的羁绊，我什么也没想疯狂地朝着村口跑去。
“夫人！”蒲元君在我身后叫喊着，不过很快，他的声音便被耳畔的狂风掩盖。
“住手！”我疯狂地推开那些拿着火把的蒙古士兵，只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过渺小，更何况这里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倾听我的声音。
“呜呜——”远处火场里一个穿着棉袄的吓得面如土色的小男孩正站在慌乱的人群之中哭泣，我焦急地看了看挡在我前面的士兵又看了看那个小男孩，哭喊着将面前这人推开，朝着那个小男孩跑去。
看着此刻哭泣不止的男孩，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伸出手去将他的泪水抹去，只是当手一不小心触摸到他颈部的脉搏时，脸色顿时就白了。看着面前这个面色灰白，口周青紫，手掌冰凉的男孩，我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心中的忿恨已经难以言语了，远处那些拿着火把四处驱散着村民的士兵，让我心生悲凉，眼前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世界？
“孩子别哭了。”我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一边擦着那人脸上泪水一边安慰道。
那个小男孩迷离着双眼，看着我，问道：“姐姐，我想见阿妈。”
“好，姐姐带你去找。”我起身，牵着小男孩的手，准备带他离开这个脏乱的焚场，耳畔不断又哭嚎响起，我只是牵着小男孩的手，静静地往前人群里走。突然，手上一道温热，我转过头去，那个小男孩已经咯出一滩的血水，只见他身体一晃，我急忙弯下腰去将他接在怀中。
“阿妈！”那个小男孩睁着明亮地眼睛，望着头顶地天空，露出了笑容。
我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小男孩，只觉手中的温热一点一点地退去，眼泪崩塌，一滴一滴全都滴落在了小男孩的脸上。身体的神经已经开始扭曲，我仰头看着天空，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忽然一滴雨水滴落在了我的脸颊上，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冰冷的雨水来势汹汹，似乎要将大地的烈火扑灭，扬起的灰尘在大雨的打击下渐渐败下阵来。我无力地搂着怀中的小孩，任凭雨水沾湿衣裳，也不知道在雨中跪坐了多久，只觉全身发软，眼前一黑，倒下地去。也许雨水也算有情，不然怎会在此降临，来拯救这些无辜的人们。
原野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罂粟正在开放，恍然记得有人说过：梦，是没有颜色的。于是猛地睁开了眼，当重获光明的瞬间，我又觉得恍然若失。
“你醒了。”一声平和的问候响起，我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疑云渐渐聚集。
“宕桑汪波？”我将信将疑地将那个名字叫了出来。
只见那人从背光的地方渐渐走进，熟练地将搭在我头上的帕子拿下，认真地替我把了脉，然后宽慰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眉目溢彩，道：“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听到他的话，我不由得蹙拢了眉头，猛然惊醒，想着自己腹中的胎儿，急忙将手放在了腹部，觉着腹部还是隆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宕桑汪波看着我的举动，嘴角一抿，道：“放心吧，胎儿已经保住了。”
“来，先喝点热水。”宕桑汪波将我从床上扶起，端了一个并不精致的陶瓷网过来，递到我的面前，说道。
我低头咕咕地喝了几口热水，将眼前破旧的茅屋回顾了一番，问道：“这是哪儿？”
“这里是你救下的小村子。”宕桑汪波温和说道。
我诧异，道：“村子救下来了？！那人呢？”
“人，一切安好。哲蚌寺的喇嘛们会尽力抢救那些病患的，你现在还是先养胎重要。”宕桑汪波说道。
听得宕桑汪波的回答，我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又像记起了什么，看着宕桑汪波，问道：“那喇嘛们可曾查出疫情的起因？”
宕桑汪波道：“这倒是还未来得及查明。”
我道：“此次疫情皆因水源而起，若是要根治，还得重修水利。”
宕桑汪波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我曾跟着阿爸学了医术，而且之前也来此做过调查，是水源，绝对错不了。”我眼神笃地看着他，说道。
宕桑汪波听得我的话，沉默地低下头去，潮湿的茅屋内，雨水侵蚀泥土的气味清晰可闻，宕桑汪波开口，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得早早做出处理才行，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嗯。”我点头，注视着宕桑汪波离去的背影，如同观望温暖的阳光，嘴角不由得扬起了笑容。
一个人坐在寂静的房间内，看着眼前凌乱的草堆以及哭泣的屋顶，滴答滴答的水声如同叮咚作响的山泉，独自在这山野之间喧鸣，看似孤寂却又是说不出的放松。
痴痴呆呆在茅屋中逗留了一个上午，午后初晴，山野的鸟儿开始鸣叫，为这片寂静平添了几分色彩。走出屋子，仰面看去，暖暖的阳光像是从云层的缝隙之中泻下来的一般，在天空勾勒出一圈圈金色的边角；地上的水珠将太阳的光芒折射，在天边织出一条好看的七彩虹桥；远处的山峰被雾霭萦绕，彷如身着绿衣的仙人漫步云端，亭亭玉立，曼曼远处却又清新动人。或许真如歌中所唱，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睡了一日已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宕桑汪波让我不要到处乱走，只是村中病患颇多，我的医者仁心又不忍自己坐视不管，所以，也没注意宕桑汪波的劝告，起了个早，走出门去。
“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村中不时有扛着水壶穿梭来往的达赖喇嘛，我退到道路的一边，恭恭敬敬地让行。或许黑暗并未将光明吞噬，至少眼前的村落沐浴着一片朝阳。独自走在狭长的小道上，闻着艾草的熏香，看着面前的一盘狼藉，谁又会想到曾经这里是个小山村？
“活佛，活佛，求求你，让我做喇嘛吧！”不远处一个身穿‘查吧’，戴着破旧羊皮毡帽，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从旁跑出跪在路中，将穿红黄袈裟瘦瘦高高的喇嘛拦住，苦苦哀求道。
寒风拂过，吹起那个喇嘛的袈裟，只见他弯下腰将那个中年男子扶起，语气柔和地说道：“你先起来。”
“不，活佛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中年男子急迫地叫喊起来。
虽然只是看见喇嘛的一个背影，不过听着那人言语，我总觉得很是熟悉，他道：“那我问你，为何想要出家做喇嘛？”
中年男子被这么一问，表情瞬间凝固，言语凝噎，道：“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他们，他们都离我而去…”说着那人已经失声痛哭。
年轻的喇嘛蹲下身去，单手放在那人的肩上，道：“人言世间诸多苦，出家修行苦，在家生活苦，生死轮回苦，那你又可知，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听到喇嘛的话，跪在路上的男子顿然瘫软地跪在了地上，仰面当哭，撕心裂肺。我只觉眼角一湿，心中的柔软处仿佛被人触动，别过头去。
“拉藏汗？！”身旁脸色肃然的男子，将我吓了一跳。
拉藏汗莞尔一笑，伸手将我脸上的泪水抹去，道：“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要那么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说着一把将我融入他的怀中。
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我觉得很是安心，道：“你原谅了我，对吗？”
拉藏汗没有说话，我继续，道：“以后我再也不怀疑你了，谢谢你。”
远处的山风浮动枯草，黄色的波浪在山坡上晃动，苍茫的天空下一只候鸟飞过，‘喳喳’私语一番，振翅远去。
拉藏汗将我从他的怀中拿开，道：“这里的事已经有人处理了，跟我回去吧。”
“嗯。”我点头，伸手握住拉藏汗的手，只觉层层温暖，翻然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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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拉藏汗吵了一架，如今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的身影了。我心中挂念着前方的疫情，刚开始是让赛罕去打听，只是在听到药铺门口已经病患如山，大夫见死不救的时候，就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焦虑。
“夫人，蒲元君又来了，您要见吗？”赛罕从外面走了进来，面露难色地说道。
“什么事？”我烦躁地放下手中的书本，忽然像是记起什么，看着赛罕质问，道：“对了，你说他又来了，什么叫又？”
赛罕听得我这么一问，脸色刷的惨白，紧忙跪在地上，道：“这…”
“别吞吞吐吐，有话直说。”我觉得事情蹊跷，但也略微明白是何人所为，只是还想再确认一下，所以便对着赛罕质问起来。
赛罕道：“是王爷让小的不要说的，王爷希望夫人能够呆在府中安心养胎。只是小的见蒲元君最近都来了好几次，怕事情紧急，不敢隐瞒夫人。”
“你先起来吧。”我揉了揉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说道：“他来定是为了这次疫情的事，只是这药铺又不止一家，为何他要如此急着找我？快去请他进来。”我自言自语着，觉得事情不妙。
赛罕听闻我的吩咐，立刻走了出去。
许是孕中贪睡，我才在地下坐了没多久，这会儿竟有些犯困，看着窗外清冷的天空，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夫人。”蒲元君一身蓝色蒙古长袍，梳着两条辫子，朝着我行礼问好。
“坐吧。”我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蒲团示意让他坐下。
蒲元君规规矩矩地道了谢，接着盘腿坐下，开口道：“夫人，小的本来是不愿在这时候来打搅您的，可如今山南的瘟疫已蔓延至拉萨境内。官员们只把患有瘟疫的病患圈禁起来并未做及时处理，使得疫情越来越严重，小的实在是别无他法才想到来找夫人的。”
我端起赛罕递来的酥油茶小小的抿了一口，只觉一股热气从喉咙泻入腹中，瞬间暖上心头，方才觉得睡意稍稍退了一些，问道：“这疫情到底发生多久了？”
“夫人，还记得上次您来药铺看诊吧？”蒲元君问道。
我点头，认真地听着蒲元君的讲述，只是越听便越加气愤，难道这就是旺扎尔的处理方式？竟然打算放火烧掉村子？！
“赛罕，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对着屋外的赛罕询问道。
“回夫人，现在是巳时三刻。”赛罕看了日晷回答道。
我勾着手指算了算若是按照现代时间换算回来，我所剩就只有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了，我看着蒲元君问道：“你能帮我准备到最快的马车吗？”
“马车已经备好，就是看夫人了。”蒲元君用恳切的目光看着我，回答道。
我拍了拍发麻的大腿，起身，赛罕走来将我搀扶住，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夫人真的要去那个村子吗？”
“也许在他某些人眼中，那些人的命只如草芥，可是在我眼里，人，都是一样的，更何况我还是大夫，怎能弃病患于不顾呢？”我义正言辞地说着，只是心中却是不安，毕竟一人的力量太过渺小，想着，我转过身推开赛罕，看着她，道：“赛罕，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夫人，请说。”赛罕道。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拉藏汗，道：“你帮我转告王爷，说我去村子了，他会知道怎么办的。”
“夫人不让小的跟着去吗？”赛罕眉头紧蹙，眼神之中写满了担忧。
我看着她，笑了笑，道：“前面太危险，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留在这里帮我好生照顾王爷吧。”
看着赛罕点头答应，我思索着这次的疫情，转过头，开始与蒲元君讨论起来。走出王府，坐上马车，一路颠簸，我却始终难以压抑心中的急躁。
“还要多久？”我对着门口策马的蒲元君吼道。
蒲元君甩出一阵清脆的鞭响，回过头来，答道：“穿过这片树林就到了！”
“那快点！”
哒哒的马蹄在寂静的林中回响，树丛间的惊鸟摇动树叶弄出飒飒的声响，寒风透过马车的缝隙，在我身旁叫嚣，似乎想要用它的脚步来阻止我的前进，我抚摸着腹中的胎儿，浅浅一笑，希望他此刻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
“吁——”蒲元君拉紧了缰绳想要将马蹄收住，我紧紧地抓住马车内的把手，尽量让自己不要随车摇晃。
“怎么回事？！”待马车停稳，我掀开车帘探出头去，问道。
还未听到蒲元君的答复，只见几只大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一个穿着灰色蒙古军服的将士走过来，看着我，道：“何人在此喧闹！还不给我报上名来！”
我从未见过如此严峻的阵势，被脖子上的寒气所逼，只好规规矩矩地回道：“我是才旺甲茂，拉藏汗的王妃。”
“王妃？”那个蒙古将士显然不信，带着讽刺地语气看着我，说道：“王妃不是应该呆在王府吗？好端端地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干什么？！来人，把她拖下来！”
“夫人！夫人！”蒲元君的声音响起，我看着眼前这些人高马大的汉子，顿时冷汗直冒，摸了摸自己腹中的胎儿，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大声叫喊道：“住手！你们谁敢动我！”
听得我这声叫喊，身旁的几个蒙古士兵都有了怯意，远处转身欲走的蒙古将士忽然转过头来，眼睛里溢出笑意来，用一种好奇地目光将我打量了一番。
我直视着那人的目光，既然他要比我凶狠，我就比他凶狠十倍，咬着牙，暗自在心中下赌注，装作很是自信地说道：“将军既然要抓我，可曾做好打算？我既已身在此地，王爷定会得知，若是你们胆敢拿我怎样，他日后果我就不敢保证了。”
“小小女子，竟敢口出狂言，看来你是认定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了？”那人面带笑容地回道。
我心中却是大骇，此番话若是说得好也许还管用，若是说得不好，可就是激将法了，我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想着我的自信也开始动摇。
“既然你说自己是王妃，可有什么证据？”那人反问道。
我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忽然记起自己来时并未更衣，唯一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玉佩并不在这件衣服上，而是昨日穿的那件衣服，大囧，抬起头来看着那人，道：“你要的证据我并未带在身上，不过将军若是想要大可派人去王府查问。”
“哈哈哈！”那人讽刺地大笑起来，站在周围的蒙古士兵也跟着哄然而笑，我坐在一旁，大囧，看着眼下的众人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地，索性放下车帘，走出车去。
那人许是怕我逃走，在我放下车帘的时候，已经让人跑过来将车门围住了，我无奈地笑了一下，那些寒冰的大刀下走下马车，对着站在远处的那个将士看了一眼，索性放弃挣扎。
“将军这人要怎么处理？”一个蒙古士兵对着先才询问我的那人，问道。
那人斜着眼，将我打量了一番，见我面无惧色，眉头微蹙，道：“先把这人关押起来，暂时不要动刑。”
“是。”
只听得站在那人面前的蒙古士兵，挥了挥手，身后一只大手便将我往前一推，幸好自己的定力还好，否则真怕跌倒害了腹中的孩儿。
“呜呜——”
悲天抢地的声音从远处响起，我看着那个箭步直走，头也不回的身影，感到有些着急，索性不顾身旁的蒙古士兵，抬起步子便往哭声的方向跑。
“站住！”身边的蒙古士兵将我抓住，大声斥责道。
“放开我！”我不顾那些蒙古士兵的抓扯，挣扎着想要跑到前面去。
忽然，远处那个身影回过头来，我彷如看见了希望的光芒，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人，希望他能够会意我的不安。果然，那人像是明白了什么，朝着我身旁的蒙古士兵挥了挥手，这些蒙古士兵得令，立刻安静地站在两旁。看着突如其来的自由，我如脱缰的野马，疯狂的朝着远处袅起烟雾的山野里跑去。
“怎么会这样？”我看着那些四处逃窜的人群，只觉脑袋炸开，身体里有一股巨大的压力不断地挤压我的神经，似乎要让我就此四分五裂。
“不行，你们不能放火烧了他们！”我对着身旁站着的人叫喊道，那人显然不会理睬我的叫嚷，面色平静地看着远方。远处的火苗开始蔓延开来，人们不安地哭喊越发悲切，理智已经失去了它的羁绊，我什么也没想疯狂地朝着村口跑去。
“夫人！”蒲元君在我身后叫喊着，不过很快，他的声音便被耳畔的狂风掩盖。
“住手！”我疯狂地推开那些拿着火把的蒙古士兵，只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过渺小，更何况这里根本就没有人愿意倾听我的声音。
“呜呜——”远处火场里一个穿着棉袄的吓得面如土色的小男孩正站在慌乱的人群之中哭泣，我焦急地看了看挡在我前面的士兵又看了看那个小男孩，哭喊着将面前这人推开，朝着那个小男孩跑去。
看着此刻哭泣不止的男孩，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伸出手去将他的泪水抹去，只是当手一不小心触摸到他颈部的脉搏时，脸色顿时就白了。看着面前这个面色灰白，口周青紫，手掌冰凉的男孩，我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心中的忿恨已经难以言语了，远处那些拿着火把四处驱散着村民的士兵，让我心生悲凉，眼前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世界？
“孩子别哭了。”我努力挤出一抹笑容，一边擦着那人脸上泪水一边安慰道。
那个小男孩迷离着双眼，看着我，问道：“姐姐，我想见阿妈。”
“好，姐姐带你去找。”我起身，牵着小男孩的手，准备带他离开这个脏乱的焚场，耳畔不断又哭嚎响起，我只是牵着小男孩的手，静静地往前人群里走。突然，手上一道温热，我转过头去，那个小男孩已经咯出一滩的血水，只见他身体一晃，我急忙弯下腰去将他接在怀中。
“阿妈！”那个小男孩睁着明亮地眼睛，望着头顶地天空，露出了笑容。
我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小男孩，只觉手中的温热一点一点地退去，眼泪崩塌，一滴一滴全都滴落在了小男孩的脸上。身体的神经已经开始扭曲，我仰头看着天空，只见天空乌云密布，忽然一滴雨水滴落在了我的脸颊上，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冰冷的雨水来势汹汹，似乎要将大地的烈火扑灭，扬起的灰尘在大雨的打击下渐渐败下阵来。我无力地搂着怀中的小孩，任凭雨水沾湿衣裳，也不知道在雨中跪坐了多久，只觉全身发软，眼前一黑，倒下地去。也许雨水也算有情，不然怎会在此降临，来拯救这些无辜的人们。
原野上一朵娇艳欲滴的罂粟正在开放，恍然记得有人说过：梦，是没有颜色的。于是猛地睁开了眼，当重获光明的瞬间，我又觉得恍然若失。
“你醒了。”一声平和的问候响起，我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脸上的疑云渐渐聚集。
“宕桑汪波？”我将信将疑地将那个名字叫了出来。
只见那人从背光的地方渐渐走进，熟练地将搭在我头上的帕子拿下，认真地替我把了脉，然后宽慰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眉目溢彩，道：“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听到他的话，我不由得蹙拢了眉头，猛然惊醒，想着自己腹中的胎儿，急忙将手放在了腹部，觉着腹部还是隆起，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宕桑汪波看着我的举动，嘴角一抿，道：“放心吧，胎儿已经保住了。”
“来，先喝点热水。”宕桑汪波将我从床上扶起，端了一个并不精致的陶瓷网过来，递到我的面前，说道。
我低头咕咕地喝了几口热水，将眼前破旧的茅屋回顾了一番，问道：“这是哪儿？”
“这里是你救下的小村子。”宕桑汪波温和说道。
我诧异，道：“村子救下来了？！那人呢？”
“人，一切安好。哲蚌寺的喇嘛们会尽力抢救那些病患的，你现在还是先养胎重要。”宕桑汪波说道。
听得宕桑汪波的回答，我这才松了口气，接着又像记起了什么，看着宕桑汪波，问道：“那喇嘛们可曾查出疫情的起因？”
宕桑汪波道：“这倒是还未来得及查明。”
我道：“此次疫情皆因水源而起，若是要根治，还得重修水利。”
宕桑汪波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我曾跟着阿爸学了医术，而且之前也来此做过调查，是水源，绝对错不了。”我眼神笃地看着他，说道。
宕桑汪波听得我的话，沉默地低下头去，潮湿的茅屋内，雨水侵蚀泥土的气味清晰可闻，宕桑汪波开口，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得早早做出处理才行，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嗯。”我点头，注视着宕桑汪波离去的背影，如同观望温暖的阳光，嘴角不由得扬起了笑容。
一个人坐在寂静的房间内，看着眼前凌乱的草堆以及哭泣的屋顶，滴答滴答的水声如同叮咚作响的山泉，独自在这山野之间喧鸣，看似孤寂却又是说不出的放松。
痴痴呆呆在茅屋中逗留了一个上午，午后初晴，山野的鸟儿开始鸣叫，为这片寂静平添了几分色彩。走出屋子，仰面看去，暖暖的阳光像是从云层的缝隙之中泻下来的一般，在天空勾勒出一圈圈金色的边角；地上的水珠将太阳的光芒折射，在天边织出一条好看的七彩虹桥；远处的山峰被雾霭萦绕，彷如身着绿衣的仙人漫步云端，亭亭玉立，曼曼远处却又清新动人。或许真如歌中所唱，风雨过后就是彩虹。
睡了一日已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宕桑汪波让我不要到处乱走，只是村中病患颇多，我的医者仁心又不忍自己坐视不管，所以，也没注意宕桑汪波的劝告，起了个早，走出门去。
“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村中不时有扛着水壶穿梭来往的达赖喇嘛，我退到道路的一边，恭恭敬敬地让行。或许黑暗并未将光明吞噬，至少眼前的村落沐浴着一片朝阳。独自走在狭长的小道上，闻着艾草的熏香，看着面前的一盘狼藉，谁又会想到曾经这里是个小山村？
“活佛，活佛，求求你，让我做喇嘛吧！”不远处一个身穿‘查吧’，戴着破旧羊皮毡帽，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从旁跑出跪在路中，将穿红黄袈裟瘦瘦高高的喇嘛拦住，苦苦哀求道。
寒风拂过，吹起那个喇嘛的袈裟，只见他弯下腰将那个中年男子扶起，语气柔和地说道：“你先起来。”
“不，活佛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中年男子急迫地叫喊起来。
虽然只是看见喇嘛的一个背影，不过听着那人言语，我总觉得很是熟悉，他道：“那我问你，为何想要出家做喇嘛？”
中年男子被这么一问，表情瞬间凝固，言语凝噎，道：“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他们，他们都离我而去…”说着那人已经失声痛哭。
年轻的喇嘛蹲下身去，单手放在那人的肩上，道：“人言世间诸多苦，出家修行苦，在家生活苦，生死轮回苦，那你又可知，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听到喇嘛的话，跪在路上的男子顿然瘫软地跪在了地上，仰面当哭，撕心裂肺。我只觉眼角一湿，心中的柔软处仿佛被人触动，别过头去。
“拉藏汗？！”身旁脸色肃然的男子，将我吓了一跳。
拉藏汗莞尔一笑，伸手将我脸上的泪水抹去，道：“你的事，我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要那么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说着一把将我融入他的怀中。
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我觉得很是安心，道：“你原谅了我，对吗？”
拉藏汗没有说话，我继续，道：“以后我再也不怀疑你了，谢谢你。”
远处的山风浮动枯草，黄色的波浪在山坡上晃动，苍茫的天空下一只候鸟飞过，‘喳喳’私语一番，振翅远去。
拉藏汗将我从他的怀中拿开，道：“这里的事已经有人处理了，跟我回去吧。”
“嗯。”我点头，伸手握住拉藏汗的手，只觉层层温暖，翻然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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