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芥蒂始生
“懒虫。”
还在睡梦之中，耳边忽然想起拉藏汗熟悉的声音，我顿觉尴尬，索性继续装睡。
“别再装了，你的表情已经把你卖了！”拉藏汗将我的脸颊轻轻一捏，道。
我就是不愿起来，不管他怎么弄，我就是不睁开眼，拉藏汗在我耳边轻笑了一下，道：“你若再不起来，那我就不陪你去参加丹衷的生日咯。”
果然我还是中了他的激将法，立刻睁开了眼睛，看着床边这张俊俏的脸庞，我脸色顿时羞红，道：“你昨晚答应我的，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骗你的！还不快起床。”拉藏汗笑着从床边站起，略微整理了一下长袍，接着道：“一会儿，我要去处理一些事务，不过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我盯着他，眼神变得格外的犀利，板着脸，什么也不说。
拉藏汗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快，弯下身来，道：“我保证会赶回来的，你不要生气，行吗？”
“真的？”面对他的卑微，我有些妥协了。
拉藏汗笑了笑，道：“嗯。”接着在我额头轻轻一吻。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他的背影淡出我的视野，然后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此刻，窗外的太阳已经高照，阳光在水蒸气的折射下变得五光十色仿佛盛开在蓝天之中的花朵充满了生气。我拿起木梳将披散在肩的青丝梳理，镜中那张略施粉黛的脸庞带着幸福的光芒，也许我真的该知足了吧？我暗自忖度着，眼神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
“夫人，你叫小的准备的礼物，小的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这样廉价的面具，丹衷少爷会喜欢吗？”赛罕拿着一个木制的盒子，站到我的面前，问道。
我放下木梳，转过头去，从赛罕手中将木盒接过，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面具，道：“虽是廉价但是礼轻情意重，总要让丹衷接触一下普通孩子的生活吧。”说完将盒子关上，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稀稀疏疏的仆人，眉头一蹙，喃语道：“怎么还不来？”
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原本的欢喜渐渐淡去，我开始着急起来，整颗心仿佛悬空了一般，张皇失措，极目望向院中的那扇大门，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转过头对着赛罕道：“把礼物拿上随我出去吧。”
“是。”
还未走到诺敏的院子，一阵乐器的吹打，奏出欢闹的曲子，那些飘荡在空中的音符仿佛从远处走来的侍女，迎接我的到来。款步走至院子，丹衷的生日宴会早已开始，那些双手拿着哈达的舞女正随着音乐飘然起舞。丹衷坐在最中间，身着鲜艳的蓝色蒙古长袍，面带倦容地看着那些轻歌曼舞的女子，不时还与诺敏说上几句。
我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将莅临的人员仔细打量了一番，依旧为瞧见拉藏汗的身影，眉头微蹙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脚下犹如沾了强力胶，无力动弹。
“王妃夫人！”丹衷那稚嫩的声音穿透人海朝我袭来，即便此刻我想逃走也是不行了，只得挤出笑容，带着赛罕走了过去。
丹衷见到我欣喜地从位置上走了出来，根本不顾坐在一旁的诺敏脸色是如何难看，我笑着蹲下身去。
丹衷歪着脑袋开始在我周围打量，脸色变得有些失落，眉头深蹙，看着我，问道：“夫人不是说要带阿爸过来的吗？”
我看着这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有些不忍告诉他实情，撒谎笑着道：“你阿爸要给你准备礼物，一会就来。”
小丹衷撅着嘴，迟疑片刻，抬起头来看着我道：“好吧。”
可能是由于自己没有完整的童年吧，所以对于小丹衷的心情我格外理解，也知道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于小孩是多么的重要，看着面前这个小孩子，我突然母爱泛滥起来，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笑着道：“来，看看我给准备的礼物吧。”
虽然丹衷脸上仍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拿出了男子汉的勇气来，笑着点了点头。
我从赛罕手中将木盒子拿了过来，递到丹衷的手上，丹衷从我手中将礼物接过，低头看着木盒，稚嫩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解，开口道：“这里面是什么呢？”
“你打开看看。”我笑着回道。
丹衷犹豫了一下，缓缓将木盒盖子扳开，当见到里面的东西时，他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无比，嘴角也渐渐展开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抬起头来看着我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又低下头去，看着躺在盒子里面的面具，开心得无以言表。
“喜欢吗？”我明知故问。
丹衷使劲地点头，道：“喜欢。”
“知道这个面具是谁吗？”我笑着道。
丹衷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坚定地回答道：“是萨格尔王！”
“丹衷，快点给王妃安排座位啊！”诺敏柔弱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丹衷从欣喜之中恢复过来，一手将木盒抱在怀中，一手拉着我的手往右边的一个空桌子走去。
“王妃请坐。”丹衷犹如小大人一般，说道。
我笑着点头，忽而从这个小孩子的身上发现了拉藏汗的影子不由得有些发愣，只是这双眼睛少了拉藏汗的世故多了这个世间难得的纯洁。
“王妃夫人？”丹衷稚嫩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我回过神来，致谢然后坐下。
丹衷拿着礼物满心欢喜地回到的原本的位置上，诺敏坐在一旁一贯柔弱的眼神之中闪现出一丝凶悍，那一抹凶悍的目光从我头顶掠过，我转过头正好将她此刻的表情抓个正着，她也不躲闪，就是冷冷地看着我，好像褪下羊皮的狼，露出了原本的面目。然而这样的面目只有我知道，众人的视线却停留在了门口处突然出现的拉藏汗身上。
歌舞依旧，拉藏汗脚下生风翩然而来，坐在诺敏身旁的丹衷脸上露出璀璨的笑容，飞奔到拉藏汗的面前，因为身高的缘故只能抓到拉藏汗的长袍，仰着头，道：“阿爸！”
拉藏汗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家伙，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索性弯下腰来将他抱起，周围那羡慕与嫉妒的目光纷纷投向拉藏汗怀中的丹衷。诺敏重新披上她的羊皮，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来，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向拉藏汗。
“你来了。”诺敏道。
拉藏汗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女人，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丹衷转过头去，从拉藏汗的怀中挣脱下来，看着诺敏，伸出手来想要拉住自己的阿妈，自然诺敏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伸出手去，丹衷拉住了诺敏的手，抬起头去看向拉藏汗。
“阿爸。”丹衷亲切地呼唤着。
毕竟父子情深，拉藏汗见到丹衷如此热情的邀请刚才的冷淡也渐渐退去，别过头来看向我。我看着站在远处的一家三口，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目光一转，移到面前的桌子上，有些心虚地拿起一块奶皮子往嘴里送。
“阿爸，阿妈！”丹衷愉快地声音响起，我抬起头去，此刻拉藏汗正拉着诺敏的手，虽然两人表情看上去有些尴尬，但是还是不影响周围那一双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睛。
我心中虽有不爽，但还是安安静静地吃着奶皮子。
“王爷，这边请。”诺敏带着特有的柔弱的声音说道。
我吃完奶皮子，伸手拿起银壶，自顾自地倒酒，转过头正好看见拉藏汗拿着礼物与丹衷说笑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王爷送给丹衷的礼物可真是别致呢！”诺敏带着娇弱的声音说道，接着斜眼看向我。
我冷然，拿起酒杯将伊力特曲饮尽，什么也没说，别过头去认真地欣赏起歌舞来。
“王爷，妾身有些头疼。”诺敏矫揉造作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已经有些厌烦了。
转过头去，正准备说上几句，忽然看见诺敏此刻正躺在拉藏汗的怀里，丹衷在一旁焦急地叫喊着‘阿妈’。我瞬间觉得多说无益，实在受不了眼前的场面，索性起身，眼不见心不烦，转身离去。
回到屋中，我心烦意乱，脑袋里面不断浮现刚才拉藏汗与诺敏亲密的画面。
要是诺敏不在就好了，邪恶的想法开始肆意滋长。我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立刻摇头想要将脑中的想法甩出去。
“夫人，是在吃醋吗？”赛罕走上前来问道。
听到赛罕这句话，拉藏汗那张笑脸犹如夜晚最耀眼的星星一般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对着赛罕道：“怎么会？！”话一出口，就连我自己都知道此刻的我是多么的心虚。
赛罕眼角含笑转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我的面前，道：“夫人还是先喝杯茶去去火气吧。”
“你这妮子，是不是平日我待你太好，就学会调侃主子了？”我佯装嗔怒的说道。
赛罕立刻底下头去，口中只道‘小的知错了。’我从她手中将茶杯接过，浅浅地饮了一口，看向赛罕，眼中的焦距渐渐模糊。我到底是怎么了？曾经那个擅长伪装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喜形于色？如此迷失自我，没了分寸？
茶水的苦涩在舌尖回味，我默然地坐在桌前，脑袋中凌乱的思绪犹如野草一般滋长，让我原本甘于平淡的心躁动起来，我努力压制住心中的躁动只是那颗心却不停地想要跳出我自己营造的平淡，追逐浮华。我试着用书本来洗涤蒙垢在心上的尘埃，只是书上的汉字仿佛早已失去了吸引我的闪光点，细细咀嚼了一行字，味同嚼蜡，没有半点欣喜。
“赛罕，去把我的玉箫拿过来。”我道，想要用音乐的声音驱逐停留在我脑中的那些只言片语。只是当玉箫拿在手里，我再也吹不出那种能够让我回归音乐的心境，再也无法将自己融入到音乐所营造的幻境之中，脑袋中不断浮现出诺敏那矫揉造作的表情来，心中却是气愤，一首好好的《春华秋实》被我吹奏得犹如《群魔乱舞》，没有一个音符能够打动我的心。
“夫人。”赛罕走上前来，说道。
我从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看出了她此刻对我的担忧，我原本打算如往常一般温和的给她一个笑容，只是身体却脱离了灵魂的掌控，右手将玉箫往桌子上一扔，嘴里却道：“这样的曲子实在太难听了！”
“夫人要不出去走走？”赛罕跪下身来，将我扔在桌上的玉箫捡起，放入乌木盒子中。
我心中迷惘，只好点头，起身换上一身干净素朴的衣裳，将头上繁复的发饰拿下，踩着秋日的阳光，走出了王府。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迷茫在空气中的酥油茶香混合着杂乱的叫卖声越发让我无所适从。那些不断从我身旁走过的人，似乎在我眼前梭织出了一张大网想要将我困住，让我呼吸困难。
“夫人！”赛罕担忧地将我搀扶住。
我伸手挣开她给予我的帮助，用手指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深呼了一口气，虽然依旧觉得烦闷不过也倒清醒了些许，踱着步子寻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便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早有鬼使神差将我指引，我胡乱地走着竟踏进了那日宕桑汪波带我来的酒家，坐在了那日宕桑汪波随我一同坐过的窗前，叫了一壶青稞酒，自斟自饮地欣赏窗外的蓝天白云。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煨桑香味儿，我再次找到了那个平心静气的自己，也算是在这浮躁的世间寻得了一份适从。
“阿米！”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转过头去，只见宕桑汪波一身简单的藏袍，面带欣喜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浅笑一下，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宕桑汪波自顾自地坐在我的对面，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接着转过头便让跑堂的拿了一壶青稞酒来。
我听着他这么一问，倏尔笑了起来，拿起青稞酒满满地倒上了一杯，道：“来，为我们的‘不约而同’干杯。”
宕桑汪波爽朗一笑，举起自己的酒杯与我碰了一杯，火辣的青稞酒在腹中燃烧，我只觉刚才的烦闷都已被这酒给烧尽了，脑袋里面空空如也，轻飘飘的，坐在我旁边的宕桑汪波似乎也渐渐地模糊起来。
“为何喝这么多酒？”宕桑汪波问道，声音却犹如从山洞里面传来的让我分不清到底眼前的是梦还是真的。
我摆了摆手，道：“来，我们再来一杯。”
宕桑汪波忽然伸出手来将我那酒壶的手，止住，关切地说道：“你不能再喝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话，我忽然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眼角的泪水刷的流淌了出来，倔强地将酒壶从宕桑汪波的手中抢了回来，道：“还给我！”
宕桑汪波似乎有些不忍，于是松开了手，我迅速将酒壶夺过，满满地倒上了一杯，仰头饮尽，口中的苦涩夹杂了一丝丝甘甜，脑袋之中忽然呈现出拉藏汗第一次与我喝青稞酒的画面来，只觉心中暖暖。
“阿米，你是怎么了？”宕桑汪波轻声问道，那些藏语的音符犹如吹奏在风中的音符一般，充满了一股振奋的力量。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头来，带着迷惑的眼睛看着他，浅浅一笑，道：“我没事。”
宕桑汪波还准备说些什么，见我如此却又止住了，只是静默地看着我借酒浇愁，却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语，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拿着已经喝空的酒壶一个劲儿地倒酒，有些丧气地将酒壶往桌上一扔，打了个嗝，抬起头来看着宕桑汪波。
见到他那双犹如初见时悲切的眼神，认真地问道：“宕桑汪波，我问你！”
“你问。”宕桑汪波回道。
我道：“你以前学的佛法之中可有解脱之道？”
宕桑汪波先是一愣，接着低眉略微忖度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我，认真地说道：“所有道中八正道最殊胜，所有法中四圣谛最殊胜，所有境界中不执著最殊胜，两足众生中佛陀最殊胜。”
我醉醺醺地看着他，听着他说着我并不熟悉的佛偈，猛地摇了摇昏沉的脑袋，转过头依旧用一双迷惘的眼神看着他。
他拿起酒壶满满地倒上了一杯酒，仰头将酒饮尽，放下酒杯，眼中似乎夹杂了很多无奈，道：“人处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则人不动，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才体会了世间诸般痛苦。”
我看着他眼神之中的痛苦，问道：“你也动了心，是吗？”
他温和地看着我，勾起嘴角，淡然一笑，点了点头，道：“你我如今的痛苦，皆因心动而起，只是你我都没有办法阻止。”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温和的眼睛，觉得自己犹如赤身裸体一般，没有了伪装。
“王妃！”赛罕担忧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收回了落在宕桑汪波身上的视线，回过头来，正准备问有什么事，忽然瞥见一旁拉藏汗那双愤怒的眼睛。我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从青稞酒中清醒过来，还未起身，拉藏汗便走过来将我从座位上粗鲁地拉了起来，道：“我们回去！”一语置地，容不得我有半分反抗。
我回过头想要向宕桑汪波作别，拉藏汗干脆横腰将我抱起，迅速走出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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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睡梦之中，耳边忽然想起拉藏汗熟悉的声音，我顿觉尴尬，索性继续装睡。
“别再装了，你的表情已经把你卖了！”拉藏汗将我的脸颊轻轻一捏，道。
我就是不愿起来，不管他怎么弄，我就是不睁开眼，拉藏汗在我耳边轻笑了一下，道：“你若再不起来，那我就不陪你去参加丹衷的生日咯。”
果然我还是中了他的激将法，立刻睁开了眼睛，看着床边这张俊俏的脸庞，我脸色顿时羞红，道：“你昨晚答应我的，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骗你的！还不快起床。”拉藏汗笑着从床边站起，略微整理了一下长袍，接着道：“一会儿，我要去处理一些事务，不过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我盯着他，眼神变得格外的犀利，板着脸，什么也不说。
拉藏汗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快，弯下身来，道：“我保证会赶回来的，你不要生气，行吗？”
“真的？”面对他的卑微，我有些妥协了。
拉藏汗笑了笑，道：“嗯。”接着在我额头轻轻一吻。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他的背影淡出我的视野，然后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此刻，窗外的太阳已经高照，阳光在水蒸气的折射下变得五光十色仿佛盛开在蓝天之中的花朵充满了生气。我拿起木梳将披散在肩的青丝梳理，镜中那张略施粉黛的脸庞带着幸福的光芒，也许我真的该知足了吧？我暗自忖度着，眼神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
“夫人，你叫小的准备的礼物，小的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这样廉价的面具，丹衷少爷会喜欢吗？”赛罕拿着一个木制的盒子，站到我的面前，问道。
我放下木梳，转过头去，从赛罕手中将木盒接过，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面具，道：“虽是廉价但是礼轻情意重，总要让丹衷接触一下普通孩子的生活吧。”说完将盒子关上，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稀稀疏疏的仆人，眉头一蹙，喃语道：“怎么还不来？”
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原本的欢喜渐渐淡去，我开始着急起来，整颗心仿佛悬空了一般，张皇失措，极目望向院中的那扇大门，竟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转过头对着赛罕道：“把礼物拿上随我出去吧。”
“是。”
还未走到诺敏的院子，一阵乐器的吹打，奏出欢闹的曲子，那些飘荡在空中的音符仿佛从远处走来的侍女，迎接我的到来。款步走至院子，丹衷的生日宴会早已开始，那些双手拿着哈达的舞女正随着音乐飘然起舞。丹衷坐在最中间，身着鲜艳的蓝色蒙古长袍，面带倦容地看着那些轻歌曼舞的女子，不时还与诺敏说上几句。
我站在院子的角落里，将莅临的人员仔细打量了一番，依旧为瞧见拉藏汗的身影，眉头微蹙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脚下犹如沾了强力胶，无力动弹。
“王妃夫人！”丹衷那稚嫩的声音穿透人海朝我袭来，即便此刻我想逃走也是不行了，只得挤出笑容，带着赛罕走了过去。
丹衷见到我欣喜地从位置上走了出来，根本不顾坐在一旁的诺敏脸色是如何难看，我笑着蹲下身去。
丹衷歪着脑袋开始在我周围打量，脸色变得有些失落，眉头深蹙，看着我，问道：“夫人不是说要带阿爸过来的吗？”
我看着这张天真无邪的小脸，有些不忍告诉他实情，撒谎笑着道：“你阿爸要给你准备礼物，一会就来。”
小丹衷撅着嘴，迟疑片刻，抬起头来看着我道：“好吧。”
可能是由于自己没有完整的童年吧，所以对于小丹衷的心情我格外理解，也知道一个完整的家庭对于小孩是多么的重要，看着面前这个小孩子，我突然母爱泛滥起来，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笑着道：“来，看看我给准备的礼物吧。”
虽然丹衷脸上仍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拿出了男子汉的勇气来，笑着点了点头。
我从赛罕手中将木盒子拿了过来，递到丹衷的手上，丹衷从我手中将礼物接过，低头看着木盒，稚嫩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解，开口道：“这里面是什么呢？”
“你打开看看。”我笑着回道。
丹衷犹豫了一下，缓缓将木盒盖子扳开，当见到里面的东西时，他的眼睛忽然变得明亮无比，嘴角也渐渐展开露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抬起头来看着我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又低下头去，看着躺在盒子里面的面具，开心得无以言表。
“喜欢吗？”我明知故问。
丹衷使劲地点头，道：“喜欢。”
“知道这个面具是谁吗？”我笑着道。
丹衷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坚定地回答道：“是萨格尔王！”
“丹衷，快点给王妃安排座位啊！”诺敏柔弱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丹衷从欣喜之中恢复过来，一手将木盒抱在怀中，一手拉着我的手往右边的一个空桌子走去。
“王妃请坐。”丹衷犹如小大人一般，说道。
我笑着点头，忽而从这个小孩子的身上发现了拉藏汗的影子不由得有些发愣，只是这双眼睛少了拉藏汗的世故多了这个世间难得的纯洁。
“王妃夫人？”丹衷稚嫩的声音再度在我耳边响起，我回过神来，致谢然后坐下。
丹衷拿着礼物满心欢喜地回到的原本的位置上，诺敏坐在一旁一贯柔弱的眼神之中闪现出一丝凶悍，那一抹凶悍的目光从我头顶掠过，我转过头正好将她此刻的表情抓个正着，她也不躲闪，就是冷冷地看着我，好像褪下羊皮的狼，露出了原本的面目。然而这样的面目只有我知道，众人的视线却停留在了门口处突然出现的拉藏汗身上。
歌舞依旧，拉藏汗脚下生风翩然而来，坐在诺敏身旁的丹衷脸上露出璀璨的笑容，飞奔到拉藏汗的面前，因为身高的缘故只能抓到拉藏汗的长袍，仰着头，道：“阿爸！”
拉藏汗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家伙，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朗，索性弯下腰来将他抱起，周围那羡慕与嫉妒的目光纷纷投向拉藏汗怀中的丹衷。诺敏重新披上她的羊皮，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来，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向拉藏汗。
“你来了。”诺敏道。
拉藏汗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女人，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丹衷转过头去，从拉藏汗的怀中挣脱下来，看着诺敏，伸出手来想要拉住自己的阿妈，自然诺敏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伸出手去，丹衷拉住了诺敏的手，抬起头去看向拉藏汗。
“阿爸。”丹衷亲切地呼唤着。
毕竟父子情深，拉藏汗见到丹衷如此热情的邀请刚才的冷淡也渐渐退去，别过头来看向我。我看着站在远处的一家三口，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目光一转，移到面前的桌子上，有些心虚地拿起一块奶皮子往嘴里送。
“阿爸，阿妈！”丹衷愉快地声音响起，我抬起头去，此刻拉藏汗正拉着诺敏的手，虽然两人表情看上去有些尴尬，但是还是不影响周围那一双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睛。
我心中虽有不爽，但还是安安静静地吃着奶皮子。
“王爷，这边请。”诺敏带着特有的柔弱的声音说道。
我吃完奶皮子，伸手拿起银壶，自顾自地倒酒，转过头正好看见拉藏汗拿着礼物与丹衷说笑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王爷送给丹衷的礼物可真是别致呢！”诺敏带着娇弱的声音说道，接着斜眼看向我。
我冷然，拿起酒杯将伊力特曲饮尽，什么也没说，别过头去认真地欣赏起歌舞来。
“王爷，妾身有些头疼。”诺敏矫揉造作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已经有些厌烦了。
转过头去，正准备说上几句，忽然看见诺敏此刻正躺在拉藏汗的怀里，丹衷在一旁焦急地叫喊着‘阿妈’。我瞬间觉得多说无益，实在受不了眼前的场面，索性起身，眼不见心不烦，转身离去。
回到屋中，我心烦意乱，脑袋里面不断浮现刚才拉藏汗与诺敏亲密的画面。
要是诺敏不在就好了，邪恶的想法开始肆意滋长。我被这样的自己吓了一跳，立刻摇头想要将脑中的想法甩出去。
“夫人，是在吃醋吗？”赛罕走上前来问道。
听到赛罕这句话，拉藏汗那张笑脸犹如夜晚最耀眼的星星一般浮现在了我的眼前，我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对着赛罕道：“怎么会？！”话一出口，就连我自己都知道此刻的我是多么的心虚。
赛罕眼角含笑转身，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我的面前，道：“夫人还是先喝杯茶去去火气吧。”
“你这妮子，是不是平日我待你太好，就学会调侃主子了？”我佯装嗔怒的说道。
赛罕立刻底下头去，口中只道‘小的知错了。’我从她手中将茶杯接过，浅浅地饮了一口，看向赛罕，眼中的焦距渐渐模糊。我到底是怎么了？曾经那个擅长伪装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喜形于色？如此迷失自我，没了分寸？
茶水的苦涩在舌尖回味，我默然地坐在桌前，脑袋中凌乱的思绪犹如野草一般滋长，让我原本甘于平淡的心躁动起来，我努力压制住心中的躁动只是那颗心却不停地想要跳出我自己营造的平淡，追逐浮华。我试着用书本来洗涤蒙垢在心上的尘埃，只是书上的汉字仿佛早已失去了吸引我的闪光点，细细咀嚼了一行字，味同嚼蜡，没有半点欣喜。
“赛罕，去把我的玉箫拿过来。”我道，想要用音乐的声音驱逐停留在我脑中的那些只言片语。只是当玉箫拿在手里，我再也吹不出那种能够让我回归音乐的心境，再也无法将自己融入到音乐所营造的幻境之中，脑袋中不断浮现出诺敏那矫揉造作的表情来，心中却是气愤，一首好好的《春华秋实》被我吹奏得犹如《群魔乱舞》，没有一个音符能够打动我的心。
“夫人。”赛罕走上前来，说道。
我从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看出了她此刻对我的担忧，我原本打算如往常一般温和的给她一个笑容，只是身体却脱离了灵魂的掌控，右手将玉箫往桌子上一扔，嘴里却道：“这样的曲子实在太难听了！”
“夫人要不出去走走？”赛罕跪下身来，将我扔在桌上的玉箫捡起，放入乌木盒子中。
我心中迷惘，只好点头，起身换上一身干净素朴的衣裳，将头上繁复的发饰拿下，踩着秋日的阳光，走出了王府。
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迷茫在空气中的酥油茶香混合着杂乱的叫卖声越发让我无所适从。那些不断从我身旁走过的人，似乎在我眼前梭织出了一张大网想要将我困住，让我呼吸困难。
“夫人！”赛罕担忧地将我搀扶住。
我伸手挣开她给予我的帮助，用手指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深呼了一口气，虽然依旧觉得烦闷不过也倒清醒了些许，踱着步子寻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便走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早有鬼使神差将我指引，我胡乱地走着竟踏进了那日宕桑汪波带我来的酒家，坐在了那日宕桑汪波随我一同坐过的窗前，叫了一壶青稞酒，自斟自饮地欣赏窗外的蓝天白云。
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煨桑香味儿，我再次找到了那个平心静气的自己，也算是在这浮躁的世间寻得了一份适从。
“阿米！”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转过头去，只见宕桑汪波一身简单的藏袍，面带欣喜地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浅笑一下，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宕桑汪波自顾自地坐在我的对面，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接着转过头便让跑堂的拿了一壶青稞酒来。
我听着他这么一问，倏尔笑了起来，拿起青稞酒满满地倒上了一杯，道：“来，为我们的‘不约而同’干杯。”
宕桑汪波爽朗一笑，举起自己的酒杯与我碰了一杯，火辣的青稞酒在腹中燃烧，我只觉刚才的烦闷都已被这酒给烧尽了，脑袋里面空空如也，轻飘飘的，坐在我旁边的宕桑汪波似乎也渐渐地模糊起来。
“为何喝这么多酒？”宕桑汪波问道，声音却犹如从山洞里面传来的让我分不清到底眼前的是梦还是真的。
我摆了摆手，道：“来，我们再来一杯。”
宕桑汪波忽然伸出手来将我那酒壶的手，止住，关切地说道：“你不能再喝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这句话，我忽然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疼痛，眼角的泪水刷的流淌了出来，倔强地将酒壶从宕桑汪波的手中抢了回来，道：“还给我！”
宕桑汪波似乎有些不忍，于是松开了手，我迅速将酒壶夺过，满满地倒上了一杯，仰头饮尽，口中的苦涩夹杂了一丝丝甘甜，脑袋之中忽然呈现出拉藏汗第一次与我喝青稞酒的画面来，只觉心中暖暖。
“阿米，你是怎么了？”宕桑汪波轻声问道，那些藏语的音符犹如吹奏在风中的音符一般，充满了一股振奋的力量。
我放下手中的酒杯，抬起头来，带着迷惑的眼睛看着他，浅浅一笑，道：“我没事。”
宕桑汪波还准备说些什么，见我如此却又止住了，只是静默地看着我借酒浇愁，却无法说出安慰的话语，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拿着已经喝空的酒壶一个劲儿地倒酒，有些丧气地将酒壶往桌上一扔，打了个嗝，抬起头来看着宕桑汪波。
见到他那双犹如初见时悲切的眼神，认真地问道：“宕桑汪波，我问你！”
“你问。”宕桑汪波回道。
我道：“你以前学的佛法之中可有解脱之道？”
宕桑汪波先是一愣，接着低眉略微忖度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我，认真地说道：“所有道中八正道最殊胜，所有法中四圣谛最殊胜，所有境界中不执著最殊胜，两足众生中佛陀最殊胜。”
我醉醺醺地看着他，听着他说着我并不熟悉的佛偈，猛地摇了摇昏沉的脑袋，转过头依旧用一双迷惘的眼神看着他。
他拿起酒壶满满地倒上了一杯酒，仰头将酒饮尽，放下酒杯，眼中似乎夹杂了很多无奈，道：“人处在世，如身处荆棘，心不动则人不动，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才体会了世间诸般痛苦。”
我看着他眼神之中的痛苦，问道：“你也动了心，是吗？”
他温和地看着我，勾起嘴角，淡然一笑，点了点头，道：“你我如今的痛苦，皆因心动而起，只是你我都没有办法阻止。”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温和的眼睛，觉得自己犹如赤身裸体一般，没有了伪装。
“王妃！”赛罕担忧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收回了落在宕桑汪波身上的视线，回过头来，正准备问有什么事，忽然瞥见一旁拉藏汗那双愤怒的眼睛。我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从青稞酒中清醒过来，还未起身，拉藏汗便走过来将我从座位上粗鲁地拉了起来，道：“我们回去！”一语置地，容不得我有半分反抗。
我回过头想要向宕桑汪波作别，拉藏汗干脆横腰将我抱起，迅速走出了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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